特别报道本刊特别采访组最后的技工"!!"年，中国社会舆论讨论的焦点之一就是技能型人才匮乏的问而主动放弃了“西方资产阶级能做的，东方无产阶级也一定能做到”初被企业奉若珍宝的技能精英们或者被买断工龄打发回家，或者内退题。但是，社会上一片呼唤技工之的壮志豪情……赋闲，取而代之的是根本没有什么声到底意味着怎样的“不能承受之每每面对这样严酷的事实，人技术的农民工（因为后者不用劳保、重”呢？中国青年报社的同行沙林们再也顾不上冷静平和地理性思维，医药费和住房）。如今，在企业生产曾记下了一个惊人的例证：纷纷大声吁请中华文明中以精工绝线上最后固守的手艺人已经寥若晨北京市副市长刘海燕说：“北艺称雄世界辉煌岁月的复归，有一星了。京也想生产奔驰汽车。后来之所以种声音震耳动心：“号称要当‘世周强师傅今年$%岁，虽然从理没有生产奔驰而改产韩国的现代、界工厂’的中国其实已无可用之才，论上离退休回家还有一段时间，可桑塔纳，是因为已经没有多少能够若不尽快推进技能型人才有效增长他也许就是一位准备“带着技术上出手制造奔驰汽车的技术高超、知机制，再过几年，等那些老师傅天堂”的人。识全面的产业工人了……”“带着技术上天堂”之后，中国的制个子不高、很瘦，表情总是笑而北京的汽车工业，在中国还造业将面临瘫痪之危！眯眯的周师傅现在是北京公汽修理不能算是白手起家，那种漏风不挡厂的检验员，他行动敏捷地在一眼雨的“"#"”京吉普在中国的城乡奔"&"望不到头的大公共汽车队列中穿行。波已有数十年之久，后来从老美那!他的本行是丝丝入扣、刀刀咬铁的儿引进的“切诺基”半死不活地也车工，但现在负责用一台意大利进生产了"!多年。曾经雄居中国汽车"%在中国的大中型国企中拥有过口的机器判定检修出厂的汽车尾气工业金榜之上的北京汽车工业面对一大批身怀绝艺的技能精英。但随排放标准是否合格。可以说他的本日尔曼民族在一台汽车上的精心雕着国企效益的日益下滑、以及企业行和他现在手上的活儿有那么点儿琢、细致刻画也只能自愧弗如，继所谓的“现代化技术改造”，那些当，“风马牛不相及”但一想到整个北职业技术教育!""#$!"!特别报道京西部的公共汽车尾气排放都要凭他一句话，这种疑惑就会释然，因为，这样安排不仅仅要证明周师傅技术全面，更是因为今天的社会生活最缺乏的毕竟是如周师傅这般罕有的一丝不苟，而对他“一刀准”的功夫只好退而求次，不能两全了。这，也许就是中国产业队伍现状的无奈与难堪。周强的父亲和哥哥都是火车司机。他打小学习不错，后来考上北京的重点校北京四中，才上了一年初中就赶上了“文革”，这彻底改变了周强将读书事业进行到底的命运。他当了工程兵，到甘肃的大山里修机场，一干就是七八年。!"#$年复员，他来到北京东方红炼油厂当了工人。“这厂子就是后来的燕化，刚建厂时我就赶上了。没有宿舍，我们就住在干打垒里面，一个板房住$%多人，也没有暖气，夜里冷得钻进被窝里还得戴大皮帽子。但是，哥几个一点怨气也没有，叫劲似地比着学文化学技术，师徒关系也好。”周强师傅记得很清楚，!"&’年(月)&日，他从钳工改行干了车工。“我为什么对车工感兴趣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是工程兵出身，干了*+年体力劳动，用手把一座座大山挖空，太累了！因而对能代替人力的机械特感兴趣。在车间里，我手头的钳工活干完了，就去车工师傅那儿去看看，帮着递递工具……车工师傅见我挺感兴趣，就跟车间主任提出要收我当徒弟，主任也同意了……后来，有人说我选错了行。人说：紧车工，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铆锻焊，对付干，让翻砂，就回家。”不管别人怎样说，周强师傅跟车工这个行当“结了亲”，他猛钻车工技术，读遍了能找到的有关切削理论、材料力学和机械制图方面的书（顺便说一下，周师傅的知识结构早已超越了一个车工的知能范筹。!"职业技术教育!""#$!"他除了读《机械原理》之外，还认真看过《反、杜林论》《战争与和、平》《第三帝国的兴亡》等大部头名著。也许，这就意味着一个好工人对知识层面的兴趣。是不可遏止的）后来，平素沉默少语的周强只要是跟人说起车工，那话就跟滔滔江水漫过大堤一般，干脆不能“叫停”：“车工首先是刀，刀磨不好没法干活，一把刀有)(个角，$个面……“有一回车不锈钢件，那东西又粘又硬，长长的铁屑也不断头一直拖到地上。我刚想用脚踩，记住，这是个错误动作。我师傅当胸给我一拳，把我打一趔趄：‘你说你的肉硬还是铁屑硬？’我愣住了，师傅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老头子把车床停下来。‘告诉你，切屑比刀还快，车床一转把它往上一带，弄不好连脚带鞋都给你切了去！’“我修过一台床子，摇肩总是锁不死，总是左右摆动。查了$天才发现，有一个两三毫米的毛刺躲在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地方……”人称“车工大拿”的周强师傅，在$,多年的车工生涯里过五关、斩六将，鬼斧神工、让人拍案叫绝的活计肯定干过无数，但他最愿意挂在嘴边的仿佛都是“走麦城”的经历：“-"&&年!!月，车间给我们下达./.项目加工两件挤压机连接套筒的任务。拿来图纸一看，零件外形很简单，外圆"*00，内孔&100，但材质重量挺大……我把料夹紧，安上刀架，开车，按每刀’00吃刀量进刀，机床发出和谐的轰响声，我心里也很舒坦……将近半小时，停下车床拿卡尺一量外圆，我吓出一身冷汗，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现在外圆的尺寸是+121，我把里孔&1的尺寸当成外圆了，活儿让我给干坏了……愣了一会，我一咬牙一跺脚站起来，对班长说：‘头儿，跟你说点事……土地爷掏耳朵——泥了。我把图纸—挖看错了，把里孔当外孔尺寸干了，’现在已经吃到+100了。平时关系都挺不错的班长，脸当时就沉下来了……我连忙跟他说：‘你赶紧向主任讲一下吧，该怎么处理，我认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很快让我师傅知道了，下班后他叫我去他宿舍，他倒没骂我，我一边吃饭一边讲经过。师傅说：‘你主要的毛病是脑袋考虑问题不细致，假如你仔细看图纸，假如你在车外圆时多测量几次，这么简单的活你能干坏？……往后干什么都要三’勤：嘴勤问，眼勤看，脑袋勤琢磨！”周强师傅以后的职业经历和这特别报道“三勤”缠绕在一起，一点儿也分不开了。师傅关于“三勤”的职业格言也帮着他创造过技术领域中无以计数的革新奇迹。真的，那一段流金岁月是能让老周师傅永久激动的记忆。“我们搞技术攻关，做专用机床那会儿，每天干到后半夜一两点钟。谁说过累？谁要过加班费？当时也不知道机床的具体构造，上别的厂子看看吧，人家不让拆卸，说把整个机床解体就叫大修，要伤筋动骨的。好大面子让你从外观上描画，你只能一边帮人干活，一边操作，一边描画。这绝对是一手绝活……一周之后，我们拿出了成套的图纸。“然后我们自己加工部件。导轨、液压系统啊……每一个机件都得自己做，根本没处买去。自己做还得做得最好，你比如说吧，所有的光面、立面都要严格要求，刮研得平平展展的，纵看没有夹角，每平方厘米那么大的地方至少要有!"%"个接触点。这台自制机床我们一直用了十五六年，一直到改革开放后进口了先进的数控机床。”周强师傅说到这，眼睛亮了起来，那目光忽闪着，就像他们当年用手工刮研的金属光洁面，每平方厘米至少有!"个接触点，贼亮得直%"照人。!在京城高级技工圈子里，人们说，周强师傅就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可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说，他师傅才是个精英级别、大师档次的角色呢。总在周强嘴边上挂着的王家驹师傅今年已经#!岁了。,%“是个真正的人物，是个传奇英雄，是个干什么都叫响出彩的高手。王家驹师傅早在抗美援朝时期就是个中尉了。那会儿，他在东北延边专修从战场上拉回来被美军炸坏的汽车。特殊的环境逼着人长本事，车、钳、电几个工种都得会。”在那个动荡年代，王师傅已是车间主任，他经常对年轻工人说：“你们就学技术，把能耐学好，走遍天下都行，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周强对王师傅很有感情：“是他把我们$%个复员兵从东城区武装部接过来的……俗话说，慈不带兵，但又要爱兵如子。王师傅的嘴不停地叨叨，但心真好。他看我要调回北京市里，就想把我留住，先后给我介绍了两个对象……虽然见过面后我又用各种理由回绝了。“王师傅其实就是个知识分子。他&’()年高中毕业，在社会上比现在的研究生还珍贵呢。参加解放军后到雷达学校学习。听说雷达学校不是一般的中等专业学校，它的前身是国民党的雷达研究所，老师都是留美人员。王师傅用&年零"个月时间把大学*年的课程全学完了。他成了部队里的技术全面手，大大小小的发明搞了不少。“他什么汽车都见过。听他说车就像看汽车博览会似—美国的——车结实，可车体沉重；苏联车耐用，但费油；德国车好，活塞环用十几年都不用换……真的，就是想换你也没处买，所以全靠咱们自己加工。中国上一代技术工人为什么都是全面手，很大成分是让人家封锁、加上咱们自己穷装硬给憋的。”王家驹师傅后来成了北京燕山区人大代表。中国人大代表按领域划分名额，有科技卫生，有文化教育，有企业经营……却没有“技术技能”这一分支领域，但认识王家驹、知道他那一手绝活的人，特别是各大企业的老工人们都异口同声、一口咬定，他是凭着技术才上去的。在北京内燃机总厂那样的“超级企业”中，王家驹师傅完全靠技术立足、站脚。上世纪+)年代，他参加了北内好几次重大的技术攻关。著名的%&%吉普车和&*)卡车的发动机上都有他的功劳。用周强师傅的话说，王师傅最拿手的是机电方面，号称“一眼清”，机电方面的一些毛病，他不用费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过去的时代里，技术比拼，能者为王。有一位师傅进一步解释道：那会儿，就凭本事吃饭，不像现在，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干扰因素……因为种种原因，作为北京老一代技术精英的王家驹师傅也在很早的时候被打发回家抱外孙子去了。从那以后，他只能一个人在家呆着，摸索着能勾起回忆的东西，一手绝活只能倾注在孙辈的玩具和有数的几件家用电器上。“我姑娘家一台三洋洗衣机坏了。检查了一天是控制板的毛病，主要是集成块上的可控硅坏了。去保修点一问，他们根本不修，要不就换控制板，得&)))多元，我要看看图纸他们不让看……当时没时间，到后来退休了，仔细研究一下，发职业技术教育!""#$!"!!特别报道现还是设计上的毛病，控制板发热量很大，散不出去，因为他们给设计成密封的了。所以这个型号的洗衣机全是坏在这个地方。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用国产的原件代替……”王家驹师傅最后一次发挥余热，是用自己丰厚的学养和技术，还有真诚的职业精神为自家、同时也为中国的众多消费群体向三洋公司提起一次消费诉讼。!关于技能型人才在中国备受关注却难有转机的问题，社会各界已有众多评论，而周强师傅和王家驹师傅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的观点或许没有学者专家那般引经据典，但从另一角度看，却也发人深思。周师傅说：“现在技术练兵都是走形式、玩花活，什么车工、电工都答一张卷子，互相一抄就了事……而我们那时是从心里往外想练好技术。现在的青年认为，搞这干啥？瞎耽误功夫，还不如把这印卷—现子钱分给大伙儿——在的技术比过去粗糙多了，主要是大家心气跟过去不一样了，看着当官的手不动、身不摇，架着二郎腿，拿着高工资，心里有气，手下自然就没准了。”王师傅说：“我觉着工人必须学理论，不能傻干，知识分子一定要到实际中干两年。不要一说重视知识分子地位就不用实践了，不要走到反面去。实践太重要了！!"""年，一个在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分到我院，上级特重视，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可他弄了个课题，前后花了!##万元，什么也没研究出来。咱们要研究怎样干才对国家有好处，不要为一种概念所左右……”周师傅说：“过去和现在都有危机感，过去是政治上危机，怕扣大帽子，现在是经济上危机，怕扣!"职业技术教育!""#$!"奖金……我的工资!$##多元，孩子上中专，我现在自己住的房一共两居室，要房改，$万多，我硬拿不出来。不光我，现在孩子上不起学，青年人买不起房，老年人看不起病是普遍现象！企业对工人苛刻似乎成了习惯，加班该给!##他给%#。天天累得要死，工人积极性不能发挥，就靠嘴哄着……”王师傅说：“分配不公，使当工人的心理不平衡，如果干部享受在后，吃苦在前，一切都能解决。退休之前，我去德国、瑞士学习了一回，所见所闻把我吓住了。在人家那里，不用说退休人员每月!&##美元退休金，政府给老技工提供洋房……那里工人的素质高，大多是大学毕业，干活的自觉程度我们根本没法比。刚入厂的青年每月$###多美元，而厂长一个月也就’###多美金……再看看咱这的企业经理，比一个工人高出何止!#倍，可还忘不了搞腐败！何以服人？”周师傅说：“现在企业里尖、懒、偷、滑、坏的人多了，有的工人一上厕所就半小时，一看明天活累打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干脆不来了……滑头的人技术绝对上不去，技术好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这样才能进入技术状态。”王师傅说：“现在大家都不动手做东西了，都从国外买，图方便。这样我们手上的技术自然没用了，不值钱了……中国人的脑子和手都懒了吗？以前那种‘作风正、技术好、不耍嘴皮子’的人最受尊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周师傅说：“从前的工人队伍有责任心，以钻研技术为乐趣，如果将那种精神找回来，加上好的管理和环境，我们何愁不能制造奔驰汽车？”王师傅说：“有一批认真对待职业、对待技术的产业工人，他们是这个社会的精华，他们对这个国家作过很大贡献，但索取不多，他们的乐趣就是在国家建设中实现自我，被领导和同志们看得起。”"像周师傅和王师傅这样的人所拥有的是一种特殊的品质，他们期望的“技能回归”其实是在呼唤一种精神，一种敬业的、像爱自己儿女妻子一般深深眷恋着匠艺的传统精神，一种可为一生归宿的精神。而今日社会普遍流行对手艺的轻视、对技术型人才的漠视，这最终让不乏汽车工业传统的北京放弃奔驰而选择不那么严格苛求的桑塔纳。有一种说法，中国人难以像德国人和日本人那样制造精密的东西，除了技术落后外，更重要的是气质和性格上的原因。中国人一般都是“差不多就行”的大咧咧，同时在归因上有一种滑头的倾向，如果在工作中出了问题，总爱推脱自己，把肇因推到他人或外部环境上。而日本人和欧洲人一般爱自责，总认为是自己没有做好导致问题发生。以上断定是国内外一些著名大学社会心理专家们反复举证的例子。但笔者不大相信这个结论，因为至少我们有周强师傅和王家驹师傅，他们的存在让我们不相信中国人该有“天生滑头、不负责任、不重技能”的恶名。只是，毕竟在这个社会中能想起、记住王师傅和周师傅的人越发少了。周师傅说：“我们当初()个北京复员兵，都在王师傅手下干。现在已经死了俩、疯了一个……我们现在基本上每年聚一下，凡是活着的都没忘王师傅，今天你去看看，过几天我再去，总之，王师傅家成了我们的一个联络点。人一天天地老了、没了，活着的也手笨、眼花了，真的，我也快跟着王师傅走到这个舞台的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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